第六章： 兰因絮果，现业维深

她走到前台，简单登记姓名，交了费用后，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一副黑色拳套。</p>

往更衣室走时，路过场地中央的擂台。</p>

几个上半身赤裸的男人正在对练，古铜色的皮肤上汗珠滚动，胳膊上青筋暴起，每一次挥拳都带着破风的声响，力道撞在对方的护具上，震得人耳膜发紧。</p>

换好一身黑色运动服出来，李月婵避开场地中央的喧闹，选了个最角落的沙袋。</p>

她活动着手腕与脚腕，指节发出轻微的声响，然后利落地戴上拳套，黑色的带子在手腕上仔细缠了两圈，系得又紧又牢。</p>

深吸一口气，猛地抬起胳膊，右拳攥紧，狠狠地往沙袋上打了一拳。</p>

“砰”的一声闷响，沙袋剧烈摇晃起来，带着顶端的铁链“哗啦”作响。</p>

李月婵盯着沙袋上那片被自己打中的地方，那里瞬间陷下去一块拳印，却又很快弹回原状。</p>

刚才在许愿树旁被压下去的情绪，像被这一拳勾了起来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，和藏在最深处的怨恨，在胸腔里翻涌冲撞。</p>

她在怨恨自己。</p>

恨自己间接害死了父亲，恨自己如今的无能，恨自己让母亲整日活在失去丈夫的痛苦和麻木里，却什么也做不了……</p>

李月婵往后退了半步，重新摆好姿势。</p>

左脚在前，右脚在后，腰身微沉，再一次用力挥起拳头，带着风声狠狠砸向沙袋。</p>

这一拳更狠，拳风里都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，指骨传来一阵发麻的痛感，顺着手臂往肩膀窜。</p>

可这点疼，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。</p>

李月婵没停，一拳接一拳地打下去。</p>

起初还有些章法，拳头落点精准，力道集中在拳面。到后来，所有的技巧都抛到了脑后，全然成了发泄。</p>

她像一头困在牢笼里的兽，用最原始的方式嘶吼、冲撞，把所有的痛苦都灌进拳头里。</p>

呼吸越来越粗重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，砸在黑色的拳击手套上，又滴落在地上，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</p>

不知打了多久，直到双臂酸得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，李月婵才肯停手。</p>

李月婵扶着沙袋，弯着腰大口喘气，胸口剧烈起伏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，眼底蒙着层薄薄的水汽，模糊了视线。</p>

是刚才流进眼里的汗，还是别的什么，她自己也分不清。</p>

缓了好一会儿，胸腔的起伏才稍稍平复些，李月婵慢慢抬眼，视线落向窗外，不知何时天已经黑透了。</p>

摘下拳套时，手腕上的勒痕红得刺眼，指节处泛着不正常的青白，刚才反复撞击沙袋的地方，隐隐作痛。</p>

往更衣室走的路上，脚步有些发飘。</p>

路过拳台时，刚才对练的男人已经停了，正仰起头对着矿泉水瓶口猛灌，喉结滚动间，汗水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往下淌，没入运动裤的边缘。</p>

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李月婵，目光在她泛红的眼眶和湿透的运动服上顿了顿，很快移开。</p>

没多问，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脚步。</p>

李月婵换好衣服出来，馆里的喧嚣似乎淡了些，只剩下零星的挥拳声和铁链晃动的轻响。</p>

前台前，寸头男人正在低头拨弄计算器，指尖在按键上飞快跳跃。</p>

听见动静，他头也没抬地从柜台下摸出一瓶矿泉水，手腕一扬扔了过来。</p>

“拧开的。”</p>

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，却没什么恶意。</p>

李月婵下意识地伸手接住，指尖触到瓶身的凉意，说了声“谢谢”，却还是把矿泉水的钱付了。</p>

走出铁拳馆，晚风带着点凉意席卷过来，吹在汗湿的皮肤上，激得她打了个寒颤。</p>

巷子里没灯，只有远处店铺的霓虹透进来一点昏黄的光，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路。</p>

李月婵靠着斑驳的墙根站了一会儿，拧开矿泉水喝了两口，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，压下了喉咙口的哽咽。</p>

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时，她走了进去，货架上的零食琳琅满目，却没什么胃口，只拿了个最普通的面包。</p>

撕开包装咬了一口，干硬的面包渣卡在喉咙里，有点难咽，她又灌了口矿泉水，才勉强把那口面包冲下去。</p>

回到家，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李月婵的脚步亮了又灭，最后停在自家门口。</p>

掏出钥匙打开门，看着屋里一片漆黑，李月婵似是早有预料般，脸上没什么表情。</p>

径直走到客厅，把帆布包往沙发上一扔，然后她也跟着躺了下去，后背陷进沙发的软垫里。</p>

兰因絮果，现业维深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