痊愈
南胥月引着羲和,穿过如霞似锦的桃花林,沿青石小径蜿蜒向上。暮色渐合,远山轮廓模糊,只余天边一抹残红,将云絮染成凄艳的绛紫色。</p>
小径尽头,豁然开朗。</p>
一座山庄依山势而建,白墙黛瓦,飞檐翘角,规模宏大却不显逼仄,反而与周遭山水林木融为一体,透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雍容与静谧。门楣之上,悬一乌木匾额,以遒劲笔法书写“蕴秀山庄”四字。</p>
庄门无声开启,数名衣着整洁、步履沉稳的仆从垂手恭立。见到南胥月,皆躬身行礼,神态恭敬至极,目光掠过羲和时,虽带好奇,却无一人失礼打量,显是规矩极严。</p>
“为这位羲和姑娘准备‘听竹苑’。”南胥月吩咐道,语气已恢复平日的温淡,只是眉宇间仍残留一丝未曾完全平复的波澜。</p>
“是,庄主。”管家模样的老者立刻应下,对羲和做出恭请的手势,“姑娘请随老奴来。”</p>
羲和微微颔首,随老者步入庄内。山庄内部亭台楼阁错落有致,回廊曲折,引活水成溪,潺潺流过,廊畔植满翠竹与各类药草,清雅幽静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与药香。</p>
听竹苑位于山庄东侧,独立清幽,院中果然植有细竹数丛,风过处,沙沙作响。屋内陈设典雅,一应器物皆精致却不奢靡,床榻帷幔皆是素净棉麻,触手柔软。</p>
“姑娘若有任何需要,尽管吩咐院外侍候的丫头。”老管家躬身道。</p>
“有劳。”羲和道。</p>
管家退去后,屋内只剩羲和一人。她走至窗边,推开菱花格窗,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与天边初升的星子,神思微凝。</p>
这蕴秀山庄,看似平静祥和,却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。并非邪异,而是一种…被强行压抑的深沉与隐痛。尤其是南胥月……</p>
想到他那残破的灵台三窍,羲和眸光微沉。那绝非寻常争斗所能造成的损伤,更像是……一种极阴邪歹毒的力量所致。</p>
夜深人静,山庄陷入一片沉寂。</p>
羲和于榻上盘膝而坐,并未入睡,而是神识微扩,悄然感知着这座山庄。万籁俱寂中,种种细微声响浮现——巡夜护卫轻微的脚步声、远处药庐中捣药末尽的叮咚、夜虫的低鸣……</p>
还有,来自山庄主院方向,一丝极力压抑、却仍被她敏锐捕捉到的……痛苦喘息与锁链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。</p>
羲和睁开眼,金芒一闪而逝。</p>
翌日,辰时。</p>
听竹苑外,南胥月已等候在此。他今日换了一身苍青色长衫,更衬得面色有些苍白,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,显然一夜未曾安眠。见到羲和出来,他上前一步,拱手道:“羲和姑娘,静室已备好。”</p>
他的声音依旧温和,却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</p>
“有劳南公子带路。”羲和神色如常。</p>
静室位于南胥月所居主院的后方,是一处完全以青石砌筑的独立小屋,除一扇门外,别无窗牖,室内空旷异常,仅地面设一蒲团,四壁镶嵌着数颗用以照明的夜明珠,光线柔和而稳定。此处显然设有隔绝探查的阵法,气息沉凝无比。</p>
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,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。</p>
“姑娘,”南胥月转过身,面对羲和,深吸一口气,似乎下定了极大决心,“疗伤之前,有些事……需告知姑娘。”</p>
羲和静立不语,等待他的下文。</p>
南胥月眼睫微垂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剖开旧日伤疤的沉痛:“昨日姑娘问及伤势来历……并非南某有意隐瞒。只是此伤……关乎南某一段极不願回首的过往。”</p>
他停顿片刻,方继续道:“先父在世时,性情刚直,执掌山庄,难免树敌无数。我十岁那年……仇家买通内应,引魔族潜入山庄,将我掳走,意在报复先父。”</p>
“魔族……”羲和眸光微动。魔族生于浊气,性喜阴邪,与神族天生对立。</p>
“是。”南胥月唇边泛起苦涩,“他们未立刻杀我,而是以最阴狠的手段折磨……最终,以魔族秘法,毁了我天生十窍中最关键的三窍,断我道途,绝我未来。”</p>
他说得平静,那平静之下却潜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与绝望痛苦,唯有自知。</p>
“但这并非全部,是么?”羲和忽然开口,目光落在他始终站得笔直,却隐隐将重心偏向左侧的身体上,“你的右腿。”</p>
南胥月身躯猛地一颤,倏然抬头看向羲和,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。他沉默了良久良久,终是惨然一笑,带着一种彻底放弃掩饰的疲惫:“姑娘……真乃神人。”</p>
他缓缓俯身,撩起右边长衫下摆和裤脚。</p>
羲和的瞳孔微微一缩。</p>
只见南胥月右脚脚踝之上,竟紧紧箍着一圈暗沉无光的黑色金属锁链!那锁链并非凡铁,其上刻满密密麻麻的魔族咒文,不断散发出极淡却极其阴寒污秽的魔气,丝丝缕缕,如附骨之疽,缠绕侵蚀着他的脚踝乃至整个右足。脚踝处的皮肉早已被磨得破损不堪,新伤旧痕交织,隐隐发黑,甚至可见一丝丝黑气试图顺着血脉向上蔓延,却似乎被某种力量勉强阻滞在小腿之下。</p>
那锁链另一端竟并非实物,而是化作一道虚幻的黑影,直接没入青石地面之下,仿佛连接着某个不可知的阴邪之地!</p>
“魔族之锁,‘跗骨之蛆’。”南胥月的声音沙哑,“它不仅日夜以魔气侵蚀我的肉身与神魂,更是……那毁我三窍的魔咒根源依托之物。锁链不断,魔根不除。纵使我钻研医术,能暂缓其蔓延,治得好旁人,却永远……无法彻底治愈自己。这右足,早已半死,不过苟延残喘。”</p>